我想大多數人第一次聽到「謝介石」這個名字的反應,大概就跟製作歷史紀錄片年齡剛滿兩個月大的小編我一樣,頭上冒出很多標點符號:「欸?他跟蔣介石有什麼關係?」「說錯了吧!你是想說蔣介石吧!」「介石……他爸媽是蔣介石的粉絲嗎?」,的確,根據我們從小到大真正有留在腦袋裡的臺灣歷史知識,沒把蔣介石跟蔣中正當成兩個人就不錯了,更何況現在又冒出另一個介石,難免會懷疑他存在的真偽。

謝介石,到底這個人是誰?經過長天製作團隊的深入挖掘後,《臺灣人在滿洲國》的靈魂人物,終於重新躍然於臺灣歷史書頁上。

滿洲國外交總長,新竹人謝介石  

(謝介石-黃光國教授提供) 

[戲份差點被近代史刪光的男主角]

我們翻開1930年代的歷史,發現謝介石貴為當時馳騁臺灣、日本及滿洲國、這個影響約莫5000多名臺灣人勇闖天涯的風雲人物,竟然只在歷史上留下些許痕跡,便無聲無息的消失……

為了找回謝介石當年的風華,我們用了兩年的時間,途中找到了許多在滿洲國打拼的臺灣人後代,但就只有謝家人一直杳無音訊。我們試遍了各種方法、走過了各種管道,用盡辦法的我們,經由丁總在微博發布的一帖尋人文,幸運的收到了謝介石曾孫女的留言。兩年了,終於讓我們得以找到分隔兩地的謝家子孫,並且藉由他們娓娓道來的親身經歷、兒時回憶,謝介石這個人的樣貌總算越來越清晰。

 

[五個國籍]

謝介石在他76年的生命旅程中,一共換過五次國籍,五次!這讓我們開始好奇他身份轉換的原因。經過更深入了解,以及與時空背景相互對照之下,才漸漸了解,這五次國籍的變更,並不都是出自他個人的意願。其中一部分是因為歷史的無奈,另一部分才是他自己的選擇。1895年甲午戰爭清廷戰敗,簽訂馬關條約將臺灣賣給日本,他的國籍就因此從大清帝國轉為日本藉。至於從日本藉轉換到中華民國藉,就是他自己的選擇,這個選擇,跟當時部分臺灣人的選擇有關,像連橫(連戰祖父)。謝介石與連橫的關係非常緊密,因為他娶的大稻埕名藝旦王香禪,是連橫的學生。所以當他看著連橫入籍中華民國,便隨後跟進。人的命運通常與社會關係緊密相連,像是他在日本進修時認識了張勳的兒子,因為這個緣分,讓他有機會加入復辟的行列,認識溥儀,爾後轉入滿洲國籍,當上當時臺灣人最高的官銜。

 

[邁向成功之路]

1878年,謝介石出生於一個在新竹發展的閩南家族,父親經營著小本生意勉強維持家計,他從小就和清末時代所有臺灣青年一樣,想有一番作為,當時的出路,就是去中國考試,或是往海外發展。1895年,甲午戰爭後,臺灣人變成日本人,從這個時間點,謝介石與眾不同的鋒芒逐漸顯現。因為他在那時候就知道,去中國考試這條路暫時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想要出頭,必須和新政權搭上線,學習他們的語言便是通往權力的捷徑。我們認為他是一個務實的行動派,因為過沒多久他就報名了日本當時在新竹創立的第一家國語傳習所學習日語,他是第一屆學生,具有語言天分的他成績名列前茅。於是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搭上日本統治的列車,成為日本通譯。儘管謝介石靠著四處交際來獲得消息的習慣,讓他的風評不是很好,但我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懂得發現機會,製造機會,然後積極把握機會的人。尤其在他得知日本人到臺灣當官的話必須要學習本土語(就是我們說的台語),就去日本當本土語教師,這成了他出國留學的契機,得到了在日本明治大學進修法律的機會。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正式與日本政權搭上線,成為受日本政府重用的一員。由此可見,謝介石心理非常清楚,一個人想翻身的機會是來自知識及人脈。所以他大量運用這兩項技能,拼了命的想與權力接軌。

 

[北進政策的看板人物]

這位出身臺灣新竹的謝介石,我們發現他對東北非常熟悉。對當時想建國的溥儀,跟想復辟的張勳來說,當務之急是必須搞定舊的北洋勢力以及新的日本勢力,而以謝介石務實又前瞻的個性,早在政權轉移後便積極利用語言優勢,在去東北教書的過程中,結識了許多政商人脈,都跟北洋軍閥有關係。他在當時的社交手腕,可說是無人能出其右。我們常說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謝介石就是一個隨時都上緊發條的例子,於是他便抓住這個機會,一躍成為滿洲國的外交總長,成為當時臺灣人在滿洲國的最高官銜。儘管謝介石心理清楚這不過是虛名,真正的實權都掌握在日本手裡,但日本總督府仍順水推舟的藉著這個名氣,把他當作「北進政策」的典範,對臺灣人說:「你們看!你們好好的當順民,跟我們一起走,就有機會像謝介石一樣到滿洲國當官的!」。謝介石的名氣就是這樣飄洋過海,吸引了許多臺灣人紛紛來到東北,投靠同鄉,謝介石也樂於牽這個線,依著每個人的能力分配官職。後來基於同鄉情誼,成立了「臺灣同鄉會」,天天在官邸前面舉辦流水席,這件事不容易,因為需要很有錢才能餵飽這麼多張嘴。從這裡可以看出來,謝介石其實是一個充滿義氣的惜情之人。

謝介石外孫謝同生回憶:「家裡院裡起碼只有十幾口鍋這樣的,然後這個,開流水席,那時候可能從臺灣來大陸來..來投奔我外公這邊人很多。」

謝介石小兒子謝白倩:「有人來求,我們就絕對幫忙尤其是臺灣來的人,我們還想辦法。」

 

[謝介石的返鄉之旅]

除了在擔任外交總長期間照顧臺灣人以外,謝介石的另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當溥儀跟日本人之間聯繫的網絡,溥儀從執政變成皇帝,謝介石也從外交總長轉任駐日大使,為的就是要跟日本搞好關係,才能鞏固滿洲國的權力,即使在當時這些外交關係說是鬧劇也好、虛虛實實的政治表演也罷,他們還是希望謝介石可以在日本為滿洲國爭取更多權力(就像馬英九派金溥聰去美國一樣,畢竟對現在臺灣而言,最需要打好關係的就是美國。)因此謝介石這個駐日大使變得非常重要,畢竟他身上背負的是滿洲國寄予的厚望,甚至比外交總長時期更為溥儀重用,這也是他最風光的時候。

對於謝介石和那些自1907年就到海外發展的臺灣人來說,他們和家鄉的距離是遙遠的,「衣錦還鄉」是他們當時的共同心願,也是生存的鬥志。謝介石在擔任駐日大使時,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家鄉,並為日本總督府做了一場非常成功的政治表演。他在演講中公開批評臺灣風起雲湧的「議會請願運動」,並且提出臺灣民意仍有問題,地方制度改造尚早的談話,這句話讓臺灣的知識菁英和「改革派」的仕紳階級非常不滿意,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見了謝介石,畢竟他是當時名氣響噹噹的看板人物。

不過就算在政治場域上再怎麼風光,也比不上在自己老家新竹,娶了新竹首富鄭家女兒過門更風光,他兒子與鄭蓁蓁的婚姻,讓那些原本瞧不起他的人,改投以艷羨的眼神。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揚眉吐氣,光宗耀祖。

新竹鄭家後代鄭德宣形容:「宴客地方就在這個院子裡面,據說開了六十桌,連續吃三天晚上的囍宴……那當時的社會稱為像世紀婚禮一樣,因為我們附的嫁妝非常的豐厚,有一個一公尺金打的棺材,以前一定要送棺材,那我們認為送一般棺材太沒面子了,那我們也盡量的想說,當時他是外交部長,在大陸風光一時,尤其在日本人面前,他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那不能失禮,我們也要面子,所以就盡量的鋪張。」

 

[國族意識的掙扎]

謝介石的官途到目前為止都非常順遂,在日本展開侵華戰爭之後,他就沒有再當官。他消失官場的消息很多人並不清楚,連史料上都甚少記載,我們也是透過他的後代描述,才得以一探他脫下官服的真正原因。其一是他經歷了1932~1937共五年的官場生活後,他發現他根本無法抵擋歷史的狂瀾。對他而言,日本既已占據東北這塊肥沃的土地,現在居然還把野心的觸角伸向中國,這個舉動對於謝介石來說,等於是一場對民族發動的戰爭了,因為在他內心深處,他還是覺得自己是個中國人,日本人要打中國,那當然不行。回想當初滿洲國的建立並沒有耗費很多兵力,經歷918事變後,很快的就利用溥儀建立偽政權,把俄國人趕走,地方軍閥獨立,整個東北就這樣迅速的被接收下來,那時搞的是一種軟性的政變,沒有很多人員的傷亡,可是侵華戰爭就是一個大規模的戰爭了。他開始對國族意識產生矛盾,所以在1937年侵華戰爭前夕,毅然決然的離開了讓他兩難的官場,一直到戰爭結束,都在滿洲國的庇蔭下,棄政從商,在滿洲房產株式會社擔任理事長,儘管期間溥儀政權以及日本政府分別向他提出回到官場的請求,都被謝介石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但從他先前的經歷裡不難看出,他不擅長做一個商人,而是一個善交際、敢花錢的人,於是他不再長居東北長春,而是經常往返北京。當時他內心的天人交戰已達到臨界點,儘管先前與日本的關係良好,他仍不願看到日本侵華,飽受民族情感的折磨。

[烽火時代下的幸運兒]

戰後,剛脫離日本統治的臺灣人,仍擺脫不了被懷疑是漢奸的清算危機,部分臺灣人因此受到波及,然而曾經握有最大權力的謝介石卻逃過一劫,或許就是因為他在中日戰爭時對重返官場的遲疑,讓他有了一個連史學家都意想不到的好運氣。後來蔣介石頒布了一個所謂臺灣人不以漢奸處分的命令,才讓在大陸、滿洲國、以及汪精衛政權下的臺灣人得以喘息。

在共產黨眼裡,本該是充滿「歷史問題」的謝介石,到了國共內戰末期,居然是共產黨把他從國民黨的牢獄中營救出來。原來他的三兒子身為地下黨員,曾在北京的家掩護過地下黨的頭頭,當時在北方大部分比較活躍的地下黨,都是共產黨,因為這個恩情,謝介石得以逃過一劫。原本在歷史學界,很多史學家都推論,以他在滿洲國享有的權利,當時應該是在獄中度過他的餘生。然而我們透過謝家後代的敘述,才得以還原關於謝介石生死的真相。不過我們認為他最幸運的,是他在1954年就離開人世,剛好躲過三年後興起的反右風潮,少受了許多折磨。試想如謝介石般的準右派份子,他一直以來的好運氣碰上文化大革命,應該會瞬間蕩然無存。

 

[分隔兩地的謝家]

戰後的謝介石,將正房王香禪的孩子送回臺灣,其他家人先留大陸,他在東北處理家產,沒想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國民黨撤退來台另起爐灶,兩岸從此分立,而他的孩子便分散兩地。所以謝介石在這個時期,將國籍轉換成中共身份,其實也是隨著歷史浪潮而流動,並不是他個人的選擇。在他多舛的身份轉換中,只有中華民國是他自己選擇的。

他傳奇又幸運的一生,唯一的遺憾便是客死異鄉,沒能返鄉終老,如今已找不到他被葬在何方。留下的,是他分隔兩岸的家族,如同他複雜的國族認同一般,他的血脈帶著兩種認同,在大陸跟臺灣延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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